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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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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悲莫悲兮】

項婧支撐著身子站起來,迎面而來的竟然是——呂蕓。

呂蕓沒什麽表情的走過來,淡淡註視著項婧,半晌都沒有言語。

項婧心神悲慟,哪有心思去留意呂蕓的舉動,只是腦子一團亂,本能的防備著呂蕓。

“你不是範靖的妹妹。”

項婧淡然的坐在地毯上。

呂蕓又道:“魯元公主會信他是因為魯元公主不了解他,我不信。你究竟是誰!”最後那一句話呂蕓的聲音變得尖利,顯然她的耐心已經消磨殆盡。

“我就是我。”項婧答。

呂蕓猛地上前幾步,提起厚重的裙擺,用極大的力氣一腳踢在了項婧的肩上。

若是平時,項婧未必會如何,可項婧肩上的傷未愈,心中的傷又起,被呂蕓一踢,身子徑直就倒了下去。

卻不想呂蕓的衣裙太長,自己也被衣裙連帶著一起跌倒在項婧的身側。

項婧心口巨疼,右肩的傷更是鉆心一般的撕扯著自己,疼得渾身發顫,身子不由得蜷縮起來。

呂蕓一翻身就壓在了項婧身上,兩只玉手死死掐住了項婧的脖頸。

“範靖心裏的人是你!我早已看出來了。。。。你又做什麽進宮接近陛下?說!”

項婧被折磨的死去活來,喘氣越來越困難,臉色漸漸發青,卻沒有反抗,也許是力不從心,也許是已經沒有了想要活下去的動力。

“我托人去找範靖,要範靖娶我,他卻說已經有了婚約,我要他退了那婚事,他卻說今生除了那個女人他只怕不會娶別人!那人就是你!是不是?是不是!”

項婧聞言,瞪著眼睛看著呂蕓。

範靖當真如此說?

一定是這樣的,否則呂蕓如何會突然這樣找上自己?

可他為何在自己面前從不肯多說一句?

他當真說除了自己誰也不娶嗎。。。。。

忽的項婧耳邊回響起範靖說的“孩提私下約,此生相執手”。此生,相執手。。。。

項婧猛地伸手握住呂蕓的手肘,用了一捏,力道雖不大,呂蕓卻感到雙手一陣酥麻,立即松開了項婧。

項婧一個翻身坐起來,“不管你是誰家的小姐,這裏是未央宮!”

昔日三哥曾教過自己,人的手肘處有一個穴位,不需要太大的力道,壓住後對方會手腳酥麻無力,任他是誰,任他拿著什麽兵器,那時候都不得不松手。

呂蕓被項婧的行為嚇得有些楞,聽到“未央宮”三個字也是一驚。

自己竟然在未央宮內要殺陛下

帶進宮的女人!

呂蕓神色慌張起來。

項婧全將呂蕓的神色看在眼裏,強忍著劇痛說:“陛下就快要回來了,你若是不想走,我不管你如何進來的,我定如你的願,讓你出不去。”

呂蕓臉色一陣青一陣白,跌跌撞撞的起身,只是粗略的理了理發髻,顧不上整理衣裙就快步出了門去。

呂蕓一走,項婧這才安心下來,傻傻坐在地上不一會兒,天色漸暗時,劉盈來了。

離朱伺候著劉盈進來,一見到項婧滿臉淚痕、衣服淩亂跪坐在地上,嚇得魂飛魄散。

自己才半個時辰不在,怎麽就成了這樣?

撲通跪在地上,四手四腳爬到了項婧身邊,忙的說:“姑娘,姑娘怎麽這般模樣?”

項婧不說話,只是一個勁的哭。

元寶忙的看了一眼劉盈。

劉盈眉間透著沈思和為難,眼中的怒氣還未消退,想來是為了方才呂產、呂臺的事。

呂臺、呂產乃是呂澤的長子和次子,呂澤則是當今皇太後呂雉的長兄。

說起這呂氏外戚,皇太後還有一個兄長呂釋之,生有兩子,長子呂則、次子呂祿。這細細說起來,呂臺、呂產、呂則、呂祿都該叫皇太後一聲姑母,也該叫陛下一聲堂兄。

可這天家與尋常百姓家自是不同的。

早年間眾人隨高祖皇帝白手起家,抄著幾把刀劍,帶著一眾兄弟便一路殺敵,將秦國覆滅、收覆的諸侯國、敗了楚霸王項羽,這一路鮮衣怒馬而來,這才有了如今這漢室劉家的天下。

按理說,這外戚呂氏對安邦定國確是有功,早些時候若是沒有呂氏相助,只怕高祖也打不下來。。。。可這該賞的也沒少一分。那呂產因其父親的功績加封為洨侯,一個為立下戰功便封侯的外戚,也算是陛下對呂氏的極大殊榮了。

可今日呂產、呂臺求見陛下,竟又以父輩的功績上書請封。陛下面上雖平淡,可那緊緊抿著的唇和深邃的眼,無一沒有表露出陛下心中的怒氣。

呂臺受封酈侯,此事才了結。

元寶心知肚明,可自己該做的便是伺候好陛下,讓陛下開心歡喜、聖體安康,那便是萬幸、祖宗保佑了。這朝堂上的事,自己管不著也沒必要管,可看著陛下這般隱忍不發,倒真是。。。。

但元寶曉得,陛下遇著了靈丹妙藥了。

眼前這姑娘,一顰一笑,皆能令陛下忘憂解煩,那便足夠了。可這姑娘也是一身的傷,只能一個一個來,一個一個入藥,方見成效。

元寶厲聲問:“這殿內無人守著嗎?離朱

不在一會兒,姑娘就無人照看了?都是活的不耐煩了!”

殿外守著的小黃門、宦官、丫頭聞言,齊齊的進來跪滿一地,都不敢求饒。

元寶瞥了一眼劉盈,劉盈依舊不說話,只是看著項婧,於是又說:“究竟怎麽回事?還不快說,都不想要腦袋了!”

一個小丫頭知道,元寶忠心護主,嚴刑逼供都是輕的,只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。

嚇得急忙說:“奴婢不敢說,奴婢不敢說!”

元寶使了個眼色,一旁跟著的福來一腳踢在丫頭身上,“在陛下眼前還敢隱瞞!”

“奴婢知錯,奴婢知錯!是。。。。是。。。。”

劉盈卻突然揮手,小丫頭停下了話。

元寶看出來劉盈不想追究,忙的揮手,嗔道:“回頭再收拾你們!都退下。”罷了示意離朱去攙扶項婧。

劉盈卻道:“朕來。”

眾人撿回一條命,如蒙大赫,只得低頭退開,默不作聲退出去外間在一邊候著。

劉盈往前走了幾步,走到項婧身前,緩緩蹲下去,“婧兒,你可是在等朕?”

項婧回過神來,擡起眼瞼看向劉盈,哇的一聲哭出來,撲進了劉盈懷裏。

劉盈先是一怔,繼而輕輕拍著項婧的背,“朕在,朕在,哭罷,哭罷。。。。”

項婧將心裏的委屈哭出來,終於好受了些,可肩頭一痛,嘶了一聲。

“可是傷口又疼了?”劉盈急急問,又朝元寶吩咐,“去找。。。。”

“無事。”項婧忙說,“只是方才跌倒了。”說著看向劉盈,心中有幾分思量。

劉盈臉色很不好,青色的臉上擠滿了疲憊和壓力束縛,嘴唇有些發白,眼窩凹陷,想來休息的一定不好。

這個二十三四的少年,本該意氣風發,為何這般消沈、落寞,哪裏像一個少年皇帝的春風得意,項婧只看見眼前好似是個走過了千山萬水的老者,看盡了世間百態,早已風塵滿面、容顏遲暮。

自己受了委屈尚可以哭泣,還可以有肩膀依靠,可他卻沒有。

皇帝也不是都誠心如意的罷?

難怪大哥死活不肯去烏孫為官,當日萬金換不得大哥的出手,今日才知,大哥是聰明人。

這深宮,深似海,挨得越近,快樂越少。

項婧看著劉盈那雙眸子、那身皇服、那高挺的鼻梁。。。。他的唇,和記憶中大哥哥的鼻眼真像啊。。。。

“真像。。。。”項婧心中得以安慰,好似那個溫潤謙虛的少年還在自己身側,護著自己不受傷害。不禁勾起嘴角,看著劉盈

的唇笑說。

劉盈微微遲疑,終於淡淡一笑。

這一笑,越發像當年那個柔聲細語、關懷備至的溫潤少年,伸著手,朝項婧笑問“什麽在追你”。

項婧看出了神,眼中漸漸又朦朧起來。。。。

他是劉盈,大漢朝的皇帝,不是我的大哥哥劉如意。

項婧回過神,扭開了頭,往後縮了縮道:“民女拜見陛下,民女失禮。”話雖合了禮數,舉止上可是沒有一分的敬意,反倒多了幾分拘謹。

劉盈也不生氣,收回手盤腿坐下,拿起一旁放著的大氅往項婧身上一蓋。

元寶見狀,忙的輕手輕腳領著一眾丫頭宦官出去了。

“身子未好,莫受了涼。”劉盈又輕輕拍了拍項婧的肩,這才很小心的收回手。

項婧拉了拉大氅,裹得更緊些。

半晌,項婧轉過頭,臉上的淚痕肆掠,看不出哭了多少眼淚,但紅腫的眼睛卻在告訴劉盈,哭的很多、很多。

“若是有委屈,大可與朕說。”

項婧想起先前的一切,話到嘴邊卻忍了回去,搖頭:“沒有,只是想起傷心事了。”

沈默。

久久沈默。

兩人都是出奇的久久沈默。

忽的,“你的。。。。大哥哥,是朕的三弟。。。。”劉盈低聲說,等了片刻,項婧沒有說話,便又說,“從此後再沒有了劉如意,朕便做你的大哥哥。”

項婧震驚,含著淚水看著劉盈,那幾滴淚卻遲遲流不出、落不下。

劉盈笑了。

淡淡的、柔柔的、清風拂面的笑著,如當年那個說一定護著項婧的劉如意,笑的若水似雲,清透幹凈,卻也如雲如水,難以挽留。

劉盈笑,因那短短一瞬,他看到了項婧眼中的信任和愛意。

那一刻,項婧不再將自己當做漢朝的皇帝、高高在上的陛下,而是當年的故人、是大哥哥的二哥、劉如意的二哥——劉盈。

那短短一瞬,他心知,這世間往後,只有在項婧面前,自己才是劉盈,才是一個歡喜會笑、悲傷會哭的人;只有在項婧面前,自己才是有血有肉的男兒,無須頭頂皇冠、皇服加身,自己依舊頂天立地;只有在項婧面前,自己才有勇氣去爭一次。

不談悲喜,只爭朝夕。

“陛下。。。。”項婧帶著哭腔叫道。

“如意喚朕二哥,許久。。。。沒有人這般叫朕了。”

“二哥。。。。”

劉盈楞住。

“二哥。”項婧又叫了一聲,頓了頓便扯出個笑,偏偏流著淚笑著,“二哥

!二哥!”

劉盈喉結發顫,心中早已應了千遍萬遍“哎”,嘴裏卻就是發不出一個音。

半晌,最終只是微微的點點頭,淡淡的勾起嘴角。

項婧玲瓏剔透,見到劉盈這般,也不急,反倒伸手去拉劉盈,奈何皇服繁雜,三三兩兩的長袖下久久找不到劉盈的手,有些急躁起來,皺著眉。

劉盈一笑,擡起手臂一抖,衣袖往後滑去,雙手露在外面,不等項婧反應,反倒先握住了項婧的手,“往後,朕會來拉你,你只需等著。”

項婧點頭,淚珠卻因此嗒的落在了身前的衣裙上,暈開了水漬。

劉盈帶著寵溺的語氣說:“如意可不似你這般愛哭。”

項婧聞言,擡起手摸了摸眼淚,嘟著小嘴看著劉盈,好像在說“你瞧,我不哭了”,那急切的眼神好像在邀功一般,讓劉盈越發的心疼這個倔強堅強的女子。

“去床榻上躺一會兒,養好了身子,朕陪你在未央宮裏走走。”劉盈征詢的看著項婧,沒有強加的意思。

項婧點點頭,撇開一切,拉著劉盈的手,拄著地站起來,“我一直想有人哄我睡覺,娘親偶爾會給我唱歌,可娘親更喜歡給爹爹唱。大哥常常出遠門,一走就是幾月半年,二哥也愛出遠門,時常偷偷溜出去。三哥雖懶,不愛動,可他卻頂討厭陪我,更不必說哄我睡覺了。。。。”

“朕陪著你。”劉盈笑著站起來,拉著項婧往床榻邊走,走近了便示意項婧躺下。

項婧也不含糊,立即躺好,拽著毯子的一角問:“你也躺倒可好?我們說著話,說著說著便睡了。。。。”

劉盈恍惚了。

自自己登基為帝,除了後宮妃嬪,誰還敢與自己同榻而臥?連嬪妃也是唯唯諾諾,順從卑微,更不必說是對方提出要求。

眼下,此舉,這般大膽無禮,卻也這般難能可貴!

劉盈立即翻身上塌,穿著屐履便躺在了項婧身側,側臥著看著項婧說:“這便遂了你心意,快些閉上眼睡覺罷。朕陪著你。”

“真好。”項婧淡淡的笑起來,終於笑了。

“我二哥可不愛我喊他二哥,他在燕北不知聽了什麽人的話,喜歡我叫他的名字。”

說著忽的看著劉盈頭上的皇冠,那一排珠簾正斜斜的躺在玉枕上,這才露出了劉盈的眸子。

猶如黑色的夜空,寧靜。

卻也像不見底的深洞,神秘。

漢初,蕭何作出了這皇冠,前排後排那一排珠簾長長垂下,擋住了陛下的眼。

群臣看不清陛下的眼,猜不透聖意,這才顯得聖

意難測。同時,陛下視線被阻,看不見不該看的汙穢之物,好時刻警醒著後世劉氏子孫:嚴明正身、博愛天下。

項婧擡手摸了摸那珍珠,似有所悟的說道:“我的大哥哥竟是漢朝的趙王。。。。我的盈二哥竟是漢朝的皇帝。。。。當真處處姓劉的兒郎都是劉家人,這天下也真正是劉家的天下了。。。。”

“姓劉的人未必是天家,是天家也未必如何。快些閉上眼睡覺。”劉盈將項婧的手拉著放回原處,催促道。

“我還曉得幾個姓劉的,恰巧也是這大漢朝的主人。”

劉盈楞了楞,倒不是因為項婧口不擇言說了“也是漢朝主人”這個意思,問道:“你說朕的那幾個兄弟?”

項婧一笑:“果真聰明。只不過他們不曉得我。。。。”說罷哈哈笑起來。

劉盈見項婧好不容易重拾笑顏,笑著指了指項婧,說道:“過些時日朕正巧要詔他們來長安,到時便讓他們與你相見,也算相識,定如了你的意。”

項婧腦中忽的閃過劉長那張無賴的臉孔,那一日一別,也不知他有沒有回淮南,他又三番四次冒著掉腦袋的危險來長安做什麽?

他與範。。。。又是如何相識的?看樣子不像是泛泛之交。

範靖又究竟是誰?只是範靖嗎?他們究竟要做什麽?

“想什麽呢?”劉盈捏了捏項婧的鼻頭問道。

項婧回過神,擠出個苦笑,“給我講講。。。。大哥哥罷。”

劉盈一怔。

“我們雖才相識,卻如二哥所說,心有靈犀一點通,我不想瞞著你。我想聽,聽聽他這些年做了些什麽,這麽多年,他活得可開心,是不是凡事都無憾了。。。。我一直想著他,想著他過得如何了,想著他定活的是自在的,可不想他卻。。。。”

項婧聲音漸漸變低,越來越低,直到沒有聲音。

“他。。。。是朕的三弟。兄弟九人,許是因母親的緣故,唯獨他和厲王與朕親厚。。。。如意的母親戚夫人是父王生前最寵愛的妃子,他年幼聰慧。。。。”劉盈見項婧倒是比前些時候不在意了一些,這才開口說起往事。

“天下剛剛平定時,父王命蕭何教導我們兄弟幾人,我與三弟性子都溫順些,不若大哥劉肥一般跋扈張揚,那一日大哥口不擇言指責母後心狠手辣,我不服氣便與大哥動了手。。。。父王大怒,責罰了我與大哥不許進食,三弟卻偷偷來送了吃的與我。”劉盈緩緩說著那些兒時的事,神情漸漸溫柔下來,眉頭漸漸舒展,嘴邊不自覺的帶著一抹笑,笑的極其單純。

那是一個帝

王臉上絕不會出現的笑容。

他們一同學古書、背古詩、論古理;他們白日練武強身,兩人嘴上不說,私下都暗暗較勁,想看看誰射箭遠些、準些;他們與小宦官蹴鞠、偷偷躲著六博,不知誰贏的多些,卻都笑得一般歡喜。。。。

他與大哥哥偷偷溜到建章宮奇寶宮瞧寶貝,卻不小心摔壞了龜茲進獻的琉璃碗,被呂太後罰跪五個時辰。

那烈日下,兩個少年並肩而跪,一個半閉著眼,滿額頭的汗水,擡著手給另一個遮著光,全不顧自己已經汗流浹背,濕了一身的汗。

另一個已經跪的臉色慘白,汗水沿著臉頰不停的流下,卻直挺挺的跪著,腰桿挺得筆直,好似在告訴所有人“我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”。

隨著劉盈的講述,項婧安靜的傾聽,過去那些時日,劉如意的一言一行一一呈現在項婧的腦海裏。

她的大哥哥年少聰慧,深得高祖的寵愛;她的大哥哥從不欺善怕惡,友愛兄弟;她的大哥哥竟然這般好,好的自己自慚形穢。

可他卻不在了。

還等不及自己再看看大哥哥的好,他便不在了。

“朕即將出宮狩獵,他站在朕的禦馬身邊,對朕說朕定可以打一頭吊睛白虎回來。。。。”劉盈緩解的神色在講到此處的時候,有了變化,不再冷漠,透著暖意。

但身旁的項婧已經入睡,正扯著毯子的一角,蜷縮成一團,睡得極熟。

劉盈看了看她,又拉開一條毯子,輕輕蓋好,嘴裏卻還在講著:“朕駕著馬出了未央宮,朕離去前再三叮囑了周昌一定要。。。。”

元寶等了半晌,看著時候不早了,不知何時進來了,看到劉盈和項婧同榻而臥,險些把眼珠子嚇出來,忙的上前去看。

劉盈正巧要起身,元寶上去攙扶,劉盈微微一怔,搖了搖頭。

元寶退開了些,劉盈站起來默默站在床榻邊,也不動。

半晌,劉盈才緩緩往外走,元寶看了一眼離朱和福來,離朱立即上前守著項婧,元寶這才放心的跟著劉盈退出去。

“待婧兒醒了,將溫室殿收拾好。”劉盈往外走,自己理了理衣袍和皇冠。

元寶忙上前去幫忙整理,弓著腰說:“奴才已經安置妥當了,陛下要去瞧瞧?”

劉盈一笑:“你倒想得快。”頓了頓又搖頭說,“朕只怕要去永壽殿看看母後。”

劉盈說著臉上清淡近人的神色便漸漸褪去,元寶知道,天下的主子惠帝又回來了。

“陛下,朱虛侯來了,奴才說您在宣室殿小憩,他便執意留在清涼殿候著。興許是有

要事。”

劉盈微微楞了楞,問道:“章兒?阿姊早些時候不也進宮了,可是與阿姊一同來的?”

元寶訕訕點頭:“陛下聖明。”

劉盈冷笑一聲,“今日隨著阿姊進宮的那人可打聽了?”

“回陛下,打聽清楚了。範靖,西域的生意人,做些絲綢生意,如今在長安有一處房產,倒是家財萬貫、漢話也說得利索卻查不詳細。那一日魯元公主生辰宴席,他也在場,不知陛下可還記得。。。。但不過是個商人,依奴才看著,倒是無妨。若陛下要查清楚,奴才再。。。。”

劉盈微微搖頭:“即便有阿姊與章兒相助,也不見得人人都敢混進朕的未央宮,在宣室殿密會朕帶進宮的女子。此人不簡單。”

“陛下的意思是。。。。”元寶比了比抹脖子的動作。

劉盈瞪了他一眼,嗔道:“朕是這等暴君?”

元寶嚇得腿一軟。

劉盈不等元寶請罪,又淡淡說:“他竟是為了婧兒來的。。。。倒是有些。。。。朕便再等等。。。。眼下不急。”

元寶連連點頭哈腰:“諾。”

項婧這一覺便睡到了第二日晌午才醒來,迷迷糊糊的嘟噥:“好餓。。。。”

一聲輕笑,“陛下已吩咐奴婢準備了,就等姑娘快些起來,奴婢這便伺候著你用膳。”

項婧一個軲轆翻身坐起來,看著站在床榻邊的離朱,楞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還在未央宮的宣室殿裏,忙的看了看左右,“你叫離朱?盈,呃,陛下在何處?”

也不知為何,這偌大的宮殿,沒有劉盈在身旁,項婧不安心。

“姑娘記性真好!陛下正在清涼殿午息,半個時辰前來過,瞧姑娘睡得熟不讓叫,只坐了一會兒便吩咐奴婢去拿了飯菜來。”

離朱感動的險些落淚。在宮裏當差,除了陛下記得住自己的姓名,從未有人記住過。

他們不關心你是誰,只關心你是不是一個信得了的奴才,辦事是否可靠。

離朱感動之間,對項婧平添幾分好感。

項婧看了看窗外已是深秋,“清涼殿?我可以去嗎?”

離朱迅速的回憶了一遍元寶交代的話,好似沒有說不許姑娘出門,便點頭說:“姑娘用了飯,奴婢引著你去就是。”

項婧立即笑逐顏開。

飯後,項婧在離朱、福來和另外三個丫頭、兩個宦官的陪同下一起往清涼殿行去。

未央宮真是大,雕廊畫壁、金磚玉瓦,不愧是天子之宮。項婧左右觀望,十足的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。

> “我住的那屋子叫什麽?”項婧一邊走,一邊隨口發問。

“宣室殿。”

“做什麽用的?給宮人住的?”

幾個丫頭捂著嘴笑起來,項婧皺著眉看過去這又立即斂去笑容。

這幾日相處下來,離朱也算清楚了項婧的脾性,自是不怕,上前給項婧披上一件披風,帶著笑說:“宣室殿是平日裏陛下處理朝政、接見百官的宮殿,陛下若不去掖庭和十四位,大多都歇在宣室殿。冬日裏冷了,便改去溫室殿歇著,夏日酷暑便去清涼殿避暑。”

“未央宮真大。”項婧環視四周,發出感嘆。

“姑娘不知,上林苑大著呢!改日奴才領著姑娘四處瞧瞧!姑娘你一定更歡喜。”福來道。

“好!”項婧倒是爽快。

離朱又輕笑說:“姑娘不知,這未央宮的殿宇極多,不僅有掖庭的雲光殿、九華殿、鳴鸞殿,還有十四位的昭陽殿、飛翔殿、增成殿、合歡殿、蘭林殿、披香殿、鳳凰殿、鴛鴦殿、安處殿、常寧殿、椒風殿、發越殿、蕙草殿、茞若殿,還有宣室殿、溫室殿、清涼殿,還有後閣、朱鳥殿、玉堂殿、金華殿。。。。”

項婧駭笑起來,打斷了離朱說:“你一個個數過來,我也記不住,哪一個殿最好?”

“最好?奴婢不知。”

項婧吐了吐舌頭說:“你不知道?你是怕開罪人,我不逼你就是。我聽大哥說,長樂宮裏的椒房殿頂好,可當真?我可能去瞧瞧?”

離朱點頭:“皇後娘娘的宮殿,自是好的。只是常人只怕去不得。”

離朱頓了頓又壓低了聲音說,“但陛下賜給姑娘的溫室殿最好,不但離宣室殿近,暖洋洋的,倒也養人。姑娘的傷也好多了,可見陛下待姑娘很好。”

項婧歪著頭想了想,正想說話,迎面闊步走來一隊人,離朱忙的拉了拉項婧的衣袖,輕聲說:“姑娘,快些跪下。”說著就忙的跪下來。

項婧看了一眼領頭的人,雖看不清面容,但這男子也是眉清目秀、一身藏青色的直裾,往日被三哥穿的魅惑、被七公子劉長穿的邪魔、被範靖。。。。被盈二哥穿的正氣的直裾。

在這個男子身上倒是有幾分正統,卻又覺得隨性,倒真是最好看。

“姑娘。”離朱看著人群走近了,項婧卻還站著,忙的一把將項婧扯到地上跪好,自己卻又擔心項婧生氣,反倒嚇得自己臉煞白。

項婧揉著膝蓋,歪著頭看著男子,覺得有些眼熟,尤其那雙眸子。。。。

“依代王所見,酈侯此事做的如何?”另一個男子問道。

代王。。。。代王!

清漪!

項婧噔的站了起來,眼睛直直盯著方才那個身穿藏青色直裾的男子。

“大膽!”代王身後的男子立刻一閃身護在代王身前,拔劍指著項婧。

項婧一怔,一眼認出是。。。。周亞夫!

如此說來,這男子當真是代國的代王劉恒?他不是應該在代國嗎?

“代王恕罪,代王恕罪!”離朱忙的磕頭求饒,“奴婢們是宣室殿的下人,正要去清涼殿伺候陛下,不想沖撞了代王。。。。代王恕罪,代王恕罪。。。。”

項婧反倒不怕,看著代王。

代王劉恒看著眼前這個一身青衣的女子,一雙眼睛靈動有神,正打量著自己,倒也不氣,反倒任由了去。

項婧仿佛看到了清漪,緩緩往前走了幾步,裝作被絆倒,猛地往前撲去,劉恒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項婧,穩穩扶住項婧的手臂,“當心。”

是個好男人,看來範靖說的沒錯。

項婧擡頭看著劉恒,用只有兩人聽得見的聲音說:“漪房可好?”

劉恒果然聞言色變,驚訝的說不出話來,但劉恒畢竟是代王,很快就恢覆如初,扶起項婧,淡淡說:“既然是伺候皇兄的丫頭,便快些去罷,莫耽誤了時辰。”

項婧從他眼中已經得知了自己想知道的,立即行禮道:“多謝代王,奴婢告退。”說罷便低著頭往一邊走去。

離朱忙的行禮,領著丫頭、宦官們匆匆跟上去,一走近就低聲說:“姑娘!我的好姑娘!代王可不能惹!”

項婧偷偷回頭看了一眼,劉恒一行人還站在原處。

“姑娘啊,今日是代王,若是燕王和厲王,那可是要了奴才們的命了!”福來哭喪著臉,驚魂未定。

“厲王?”項婧笑呵呵。

“厲王可惹不得,他。。。。”

“那也不見得。”項婧無所謂一笑。

“好姑娘!此事若是被陛下曉得,奴婢們可要受罰了。。。。姑娘,往後可萬萬不能這樣了!”

“曉得了。”項婧眨眨眼。

“姑娘,那代國可是好地方,代王也是物資充沛,可得罪不得,陛下再三囑咐奴婢們不能讓姑娘出了錯。。。。”

“曉得了。”

“姑娘,這要是錯了一步。。。。”

“曉得了!”

“姑娘。。。。”

“曉得了!”

“姑娘。。。。”離朱唯唯諾諾的委屈的聲音在項婧身後再次響起。

項婧不耐煩的轉回頭說:“曉得了!再念叨,回頭我便

和盈,呃,陛下說了,讓你去伺候他!看你還敢不敢念叨我。”

“奴婢,奴婢想說。。。。你走錯方向了。。。。”離朱眨巴著水汪汪的眼睛,嘟著嘴低聲說。

項婧看了一眼前方的路,漫漫無盡頭,又回頭看了看來路,劉恒等人已經不見身影,卻能瞧見不遠處的清涼殿。

一跺腳,“果真走反了!你也不早些說!害我走了冤枉路。”項婧氣嘟嘟說著就扭頭回去。

離朱跟在身後不滿意的嘟噥:“是姑娘不讓奴婢插嘴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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